自叙
文学院来源: 作者:王雯茜审核人:杨颖点击:发布时间:2021-11-06

       爷爷在窗前的院子里种了许多枝条。以此为根脉,春风中会绽出艳艳的山茶和玫瑰来,夏暑里仙人掌会探头探脑撑起粉粉的伞盖,秋霜凛凛挂在落叶松针形的叶梢上张牙舞爪,冬雪皑皑声轻腔柔地诱哄着腊梅添衣入眠。我长到十三四岁的时候,已经能挺直了腰板儿站在小板凳上,去气势汹汹地俯视大部分被爷爷摆在很矮的几案上的植株。曾经掐了山茶和玫瑰的花骨朵一簇簇攒在玻璃罐子里,用药棒子把花瓣儿捣出新鲜的汁水来,然后叮叮哐哐搬开厨房的锅碗瓢盆,把玻璃罐子放在火肚子里熊熊地熬,企图自制电视里循环播报的纯天然鲜花香水。但显然这些花儿在泥土里扎根惯了,不太看得起我精心为它们准备的玻璃罐子,于是拉起一杆大旗,集体轰轰烈烈搞起了武装暴动——玻璃罐子不负所望地在火焰中挣扎着爆炸了。我安逸终日,被底层人民的一朝涌起的怒意吓坏了,三步并一步地跳向奶奶的房间,叽里呱啦的乱叫一气,手脚并用地试图表达自己的冤屈——奶奶哎呦了一声,把我抱进被褥里安抚,同时七赶八拍案地催促爷爷从电视剧情节里脱身而去,收拾狼藉的残局。

       长荡湖的流水波波折折,行至外婆这一脉的时候已经收敛了好些恣情放荡的纵横捭阖之势,只委委屈屈地窝在长而并不能让它伸展拳脚的河湾里,去安安稳稳地承载着这一带居户的酸甜苦辣咸,再用自身悠长邈远的泾溪与岁月将这一切慢慢消解。经常婆婆一手一支拖把一手一摞碗碟大步走在前头,在后面是我抱着盛满了各式刚从土里被扒拉出来的鲜嫩蔬菜的竹木手编篮子,亦步亦趋地小跑着奔向婆婆的身影。在我十六岁之前,村子里通向河边堤岸的路还没被地方乡镇用水泥浇平,是村里人一步一踏踩出来的近路,路中间的大多是碎石献身填坑,石缝里也常常会有素白的野花青黄的芽生生不息地蹿出来,如果婆婆停步和路上遇到的乡邻唠家常,或者我的神思巴巴儿地追着巷尾宛若空降的卖豆腐花的小贩儿的叫卖声去了,以至于赶不上婆婆的脚程的时候,我就心安理得地一屁股颠在路边的石板凳上,竹篮子自会寻个凉快的地儿安安静静地看天边渐渐昏暗,朝头顶压下来的流霞,而我逮着撒欢儿路过的小黄狗,在它颇含着怨怼的嚎叫声里乐此不疲地薅它油光水滑的皮毛,直到公公傍晚里忙完了琐事之后,骑着嘟噜噜噜作响的摩托,带着给我买的豆腐花回家来,把嗷嗷叫唤的我和小黄狗一并捎回去吃晚饭。

       从华罗庚中学的大门前到教学楼前有很长的一段黑色的混凝土路,黄豆大的黑块儿密密实实地紧挨着,像升国旗仪式的时候我在高楼上看见的攒簇累积的脑袋瓜子。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日照凌空或者是月影过眼,我很容易想起旧日五陵年少竞风流,打马楼前红袖招的意气飞扬,即使是关河冷落貂裘尘黯,仍保有西北瞻望的自负。但路途终末总是要移步妥帖的汉瓷白砖的,那样我才能走进教室,然后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坐下,按照学校和老师调整好的课程翻出桌肚里相对应的书本进行下一个阶段的学习,和其他人一起去奔赴既定又未知的将来。我最后离开学校的那一天,背上沉甸甸一整包书,胸前厚沉沉一座小书堆,站在混凝土路上看着繁忙的学生、家长和老师负重前行,川流不息。但我脚下的路啊,它听着这些不曾止息的抱怨也好庆幸也好,却始终吝啬到以缄默的冷眼相对。今日是这样,我高考那日出门上车前回望我就读了三年的校园,惶恐于永诀于我的旧年琐细和故日心境的时候也是如此,并且它在此之前与在此之后也确实这样而永将如此。然而生而为人大约不能如路矗立,却也许需要用一辈子来学习这条混凝土路的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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