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桂花又开了,我便想起我曾把手帕包着的落地桂花视作千金不换的宝贝,我曾拉着外公的手走过院子里的每一棵桂花树。那时的桂花灿烂金黄,那时的外公高大如树。
外公永远是那个冲我笑着的老头,他曾在一个有山的学校里做过教生物的讲师。手拿粉笔,朝天一跃,另起一段,端庄句点,粉笔灰扬起又落下,是我对他最初的记忆。那时的我不及讲台高,我的两只手都可以塞入他的掌心。下课铃响起,我在教室外从外婆的怀里挣脱,扑上讲台,将刚折的一枝桂花夹在他的教案中。他揉揉我的头,嘿嘿地笑,左胳膊夹起教案,右胳膊夹起我,在台下同学的笑声中大步流星的走出教室。
他好似永远都如此的潇洒。退了休也是这般,每天到了那个点,他的一双大手拽着我的两只纤瘦的小手腕就往外走去,依然是脚下踩着流星。我一直很厌烦每日他的“遛小孩儿”活动,我不过是个幼儿园的孩童,还有大量的动画碟没有看,还有大包的积木没有堆,院里的一成不变的景象怎敌电视机里大片新奇的好风光?本就心存怨念的我被一次出门途中突然的暴雨彻底点燃了怒气,以小孩最原始的发泄方式——嚎啕大哭。他一巴掌抹干我的眼泪,拽起我的胳膊,跑了起来。边跑边笑我没出息,我被拉着踩入一个又一个的水洼中,雨水冲进我的小布鞋,我顾不得哭只得埋头向家跑去。那也是八月的一天,潮湿的桂花香、乌黑的小布鞋、冰凉的脚底、滚烫的手掌、狼狈的祖孙俩和他爽朗的笑声,他说:“以后大风大浪来不及你哭的,赶紧解决才是正经。”。
我不知从何时起终于看到他像别的老年人一样,窝在摇椅里晃荡。他的手变得嶙峋,青筋突出,关节粗大,虬枝一般地弯曲,翻着日报的每一页。这年我高三,抬眼黑板,低头试卷,在家的时间不长,不是做题便是吃饭睡觉,不再与他有什么交流,可却总爱和他在一间屋子呆着。满屋子都是纸张的翻页声,他的报纸,我的资料。他的高大像积雪慢慢在融化,只留我一个人跟试题较劲到窒息难耐。八月一日,我偶然翻开字典,里面掉出细细碎碎的桂花朵,清凉的香气已浸入纸页。我抬头,他站在门外嘿嘿一笑。
高考后我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外公来送我,一直送到我宿舍里。宿舍里三个女孩儿,每个都有家人风风火火地帮忙收拾,我乐呵呵地接应她们的友好招呼,眼里全是崭新的一切。一切都安置妥当了,外公搓了搓手,用力拍拍我的肩膀说了句“走了”,我抬头,外公已走到了门外。我坐到陌生的宿舍床铺上,无奈连个完整严肃的告别都没有,不料一个小时后,我应着敲门声开门,他嘿嘿站在门口,胳膊里夹着一床竹席,“这边天热,在楼下看到就给你买了个。” 外公放下竹席,转过身。我叫住外公,想叫他路上小心,却不意料看到他红了的眼圈。他踩着流星走下楼梯,我跑到阳台上,看他从拥挤的人群中兜转着穿过去,他脚下的流星熄灭了,我惘然,他曾在我记忆中顶天立地的个头,已经比不上任一个无名路人的肩头,而“顶天立地”这四个字一直是我对外公的印象。
这十几年的长路上,你领我走走停停,现在我终走到与你相隔的对岸,两岸隔条河,名叫光阴,河上一座桥,落满桂花。
指导教师: 唐锋卢
作者简介:王洁茹(1999年-),女,江苏常州人,淮阴师范学院文学院汉语言国际教育专业16级7班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