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响成估摸有两个多月没出现在县城了,路过的人谈起他,嬉笑着说或许是去找小儿子了,又或许是去陪那刚下葬的大儿子了。
刘响成是举人村的泥瓦匠,从大儿子刘高举没出生起就盼着他出人头地,好使他荣华富贵安享晚年。他自己没什么文化,所以高举才刚学会走路,他就开始到处套近乎攀关系为儿子找老师,他总是爱说:“等我们高举真的高举了,我刘响成这辈子也就真的心想事成咯!”
令刘响成意外的是,高举读书不到半年的光景,妻子竟又怀上了娃娃,这可把他给急坏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野孩子”到底是留还是不留让他苦恼不已。
这时候的高举和村长儿子李鑫跨阶级地在私塾里成了挚友,这让刘响成既高兴又担忧。高举和李鑫当时是无话不说的好兄弟,偶然的机会高举和李鑫谈到了他爸爸的烦恼,高举表达了对爸妈不愿留下孩子的心疼,李鑫也十分支持他去劝说父母,留下这个可怜的孩子。于是,6个月后,刘高举有了个弟弟,他就是刘孝敬。
刘孝敬从小就被村人们嘲笑,说他这条命是靠了他哥哥捡来的,贱命一条,没有高举哥他说不定现在还在阴曹地府排队等投胎呢!自然,父母对待孝敬也是这么个态度,爱搭不理,有时甚至忘了喂他吃饭。孝敬瘦的皮包骨头,活像根劣质的火柴,被磨得光光的还不见出个火芯。你总能在垃圾堆旁看见这根火柴,听说有时候十天半个月饿倒在这也无人问津,要等到偶尔回家的高举发现弟弟不在家才会被嫌弃的带回家去。
这一年高举要参加科举考了,母亲日夜惶恐患了痴呆,家庭的压力父亲一个人已承担不来。这个时候,他想起来自己的小儿子刘孝敬,母亲卧床几天后他便唤孝敬去他房间找他。
“跪下!”刘孝敬刚敲门进屋就听得父亲喝令。孝敬顺从的跪下,眼睛都不敢眨更不好偷瞄父亲。
“你母亲现在的情况我想你也是知道的,我年纪大了,持家已经那么多年明显感到力不从心了!你哥哥今年就要科举考了,我所有的希望全寄托在他身上,但恐怕光靠我是没法支持他接下去的学业了!”说到这,刘响成突然停顿了,孝敬只觉得背脊一凉,就好像有无数双狼眼在盯着他看,垂涎欲滴。
“父亲您有什么需求就吩咐吧!我知道,我的命是哥哥赐予的,只要能帮到哥哥,把这命还回去,也是应该的。”沉默半晌,只听得父亲阵阵咳嗽声后,孝敬终于忍不住悲痛的发了话。
“我们村的地主李万机有个儿子,李鑫和你哥是好兄弟,要不你去求求人家老爷,给你说说,在地主家谋个事,资助你哥读书,让他衣食无忧不要受家况的影响!”刘响成一下子喜笑颜开,红光满面。
“好的父亲,我明天就去地主家拜访李鑫少爷。”刘孝敬把头埋得很低很低,看不到他的眼睛,却分明能听到上下齿用力摩擦的声音,伴着门外昏暗月光下杜鹃的哀鸣,诡异万分。
第二天傍晚,刘孝敬敲响了李举人家的门。守门的两个家丁见着他阴着脸凶巴巴的吼道:“要饭的!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饿傻了敢来敲地主家的门?”孝敬先是恭敬的低头哈腰,继而陪笑着:“两位大哥,我不是要饭的,我是受家父之命,来拜访我哥哥刘高举的好友李鑫少爷的,还请劳烦两位大哥为我报个信吧!”两个家丁一愣,用甚是不相信的眼神把孝敬从脚到头看了个遍,然后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朝孝敬边上吐了口唾沫,便转身去往正厅了。
李万机正在正厅和儿子闲谈,见到守门的家丁走来,微微坐正,面色稍稍紧绷,“有什么事?”家丁跪下,“老爷!门外有个自称少爷好友弟弟的人想拜见少爷!”
“哦?好友?可是哪家的大少爷?”李举人转向儿子,笑意虚假。李鑫避开父亲的眼神,“可是高举兄的弟弟?”与刘高举许久未见的他不禁面露喜色。家丁一愣,转向少爷,“似乎是的。”“快快快,让他进来!”李鑫不顾父亲有些愠怒的神色,起身亲自前去迎接。
孝敬侧身站在门口,腰弯的像个拱桥。“你就是高举兄的弟弟吧!你俩还真的是十分相像呢!来找我有什么事?家兄近况可好?”激动的李鑫一口气问个不停,把孝敬问得发蒙。“怎么了?是不是累了?瞧我这疏忽的,咱们进屋再说吧站门口怪不体面的!”边说边热情地把孝敬带往正厅。
孝敬畏畏缩缩跟在后头,眼睛东瞄西瞟着不敢直视少爷的脸。少爷请他入座,只见他半个屁股没落上椅子,就触电般哆嗦地立起来,随后“嘭”的跪在了地上。李鑫吃了一惊。“少爷!不瞒您说,前来拜访确是有要事相求。家母最近病重,家父肩负重担,哥哥又马上要进京赶考,家父便命我来少爷家谋个差事,打点哥哥日常生活开支,让他安心备考!还请少爷看在同哥哥同学一场的份上帮帮忙吧!”说完此番拜访的缘由,孝敬终于松了口气,他对自己的恭维还是十分满意的。
李鑫眉头皱了皱,朝身边的侍从低语了几句,便上前把孝敬扶起来,“这多大点事啊!高举兄跟我可不止只是同学那么简单,那时候的我们可是挚友啊!朋友有困难,我怎会这点面子都不给!我已经吩咐人去安排你的起居了,以后你就贴身服侍我吧!放心吧,我爹那我会摆平的。”说罢拍了拍孝敬的肩。刘孝敬却顺势又跪了下去,磕着头不停地喊“多谢少爷多谢少爷!”
当天孝敬并没有留在李家,父亲曾告诫过他,“咱们举人村之所以出名,就是因为地主李万机呐!当年就是因为他高中举人被朝廷分配来管理咱们村,村子才改名为举人村。遇到他,凡事你都要恭恭敬敬,要比对你老子我还要尊重!”由于老爷并没有出面表示认可他,他很识相的主动要求回家去向父亲交代结果。
夕阳把天空染得血红,路人的嘴也红的像吃了死小孩,乌鸦叫般聒噪个不停。刘孝敬慢悠悠回了家,发现父亲并不在,母亲也正巧睡着了。他独自坐在客厅,听着门外野狗发疯般的吼叫,竟回想起往日种种。
父亲母亲从小眼中就只有哥哥,他吃的用的都只能是哥哥剩下的。那时候他还不太懂事,并不太在意这些,他不用读书,又做不了什么工,就被放任着四处游荡。好几次在外面偷东西吃被抓着了被吊着打,也不觉得有什么罪过,“我哥哥以后可是要做举人的!我吃你们东西那是你们的荣幸,是你们该送我的怎么能说是偷呢!”后来全村都知道了村里的泥瓦匠刘响成有个大儿子参加科举,有个小儿子是个痞子小偷……
刘孝敬摇了摇头,一恍发觉天色已不早了。他轻手轻脚来到哥哥书房外,敲门进了屋。高举正伏案写作,思考得很入神似乎并没听见孝敬进来。
“哥,方便说几句吗?”孝敬轻声唤道。“怎么了孝敬,娘情况还好吗?”刘高举放下手中的笔,转过身面向孝敬。“娘现在病情挺稳定的,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康复的,哥你不必担心。你只要一心备考,我已经在外谋了差事,可以帮助照料你的生活,爹也能少操劳多了。”孝敬说这话的时候显得很高兴,觉得自己终于有所作为。“你出去谋事了?哪儿人家肯收了你做工?”高举对这个消息却显得十分不可置信的样子。“爹说地主家少爷李鑫是哥哥你的好友,叫我今儿去求求人家给我个差事做,没想到少爷他还真的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而且还是做他的贴身侍从呢!对了,少爷他还说特别想念你呢!”“呵,想念,你还没去人家做工呢,就一口一个少爷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李鑫今年应该是和我一起参加科举,我俩同学时能力就不分上下,有时他还要胜我一筹,再加上他爹是举人村长,那我能考上举人的几率……不行,我必须得考上举人!否则我这么多年的寒窗苦读,父亲这么多年的当牛做马就都泡汤了,你以前又在外面乱闹搞得全村人都等着看我们家笑话!现在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刘高举越说越焦躁,面红耳赤,不停地抓耳挠腮。刘孝敬立马慌了,要是哥哥考不上举人,他们家就全完了,以后出门连路边的乞丐都敢跟着旁人鄙夷他,那些被他偷过东西的小贩见他一次打一次,然后要他给路人一个个磕头……光是想想孝敬就吓出一身冷汗!“这这,这可不行啊!哥哥你要是考不上,我们全家都得垮啊!有没有什么办法?你和李少爷不是挚友吗,咱能跟他求求情吗?”
刘高举听罢忽的安静下来,“不可能的,谁不想当官发财,何况他还是那李万机的儿子!你别看李万机平日一副亲民和蔼样,背地里不知道偷偷贪了多少百姓的钱财,玩了多少百姓的女人,杀了多少对他不利的人!虽然我曾和李鑫有过不浅的交情,可是科举面前哪还有什么朋友?他想必是收留你当做对我的慰藉吧!全家的命运都掌握在我手上,我不能失败!我与他不再联系早已很久了,又哪知道他对我安得什么心。想要赢过他,除非……除非,让他没办法参加科举。”
“你是说……杀了他?”孝敬压低了嗓子,怀疑的说。
高举不说话,房间里阴风阵阵。过了许久,高举抬起头看向弟弟孝敬,眼神里透着异常快乐的神色,“你说得没错,最好的办法,杀了他,既无前忧又无后患,你又恰好要去服侍他,一切都来得恰到好处,天意啊哈哈哈哈!”高举开始疯狂的大笑,孝敬开始沉思起来。也就是说,这场谋杀的最终执行者,是他。
高举一眼就看出了孝敬的疑虑,“孝敬,我们现在就来密谋一下计划吧。明天你就去李鑫家服侍他,我们的密谋就可以开始实施了!”高举坐下,拍拍身边的座位示意弟弟坐下商讨。
第二天一早,孝敬就赶去李地主家门口守着。那两个看门的家丁开门发现在外等候多时的他惊得大叫一声,结果整个院子的人都醒了。李万机快步走到门口,“怎么了!一大早的就在门口吵吵嚷嚷!”
“李老爷,我是来服侍少爷的,怕耽误了少爷行程一大早就赶来守着了,没想到把门口两位大哥给吓着了!真的抱歉啊老爷!”孝敬急忙上前解释。
“看你倒是挺诚心的嘛,你也不容易,以后好好干吧,报酬不会少你的!”李万机面色好看了许多,终于接受了刘孝敬。
接下来的两个月里,孝敬都贴身照料着李鑫少爷的起居饮食,陪他读书写字、骑马射箭……随时满足少爷的所需所求,保护少爷的安全。
一开始往少爷吃的饭菜里加砒霜时,孝敬紧张地心脏都要跳胸膛了,但发现少爷吃完并没有什么剧烈反应后,就更放心大胆了,“哥哥这方法果真有效,慢性谋杀,我也好乘机脱身”他想着。
渐渐地,少爷开始越发频繁出现头晕恶心,四肢无力,困乏不已的情况。老爷以为是考前过度的紧张的缘故,就让孝敬好生照料着,让少爷多多休息,不必担心太多。
离考试还有不到半个月,少爷面色越发苍白,孝敬便主动去找老爷请示:“老爷,还有不到半个月就要科科举考了,家父命我回家帮忙照料母亲和哥哥,恐怕是不能留下服侍少爷了,少爷最近身体状况不太乐观,我想回家路上顺道去替少爷请个郎中来看看,你看成吗老爷?还请老爷谅解啊!”为表诚意,孝敬还磕头不起。
李万机抽着大烟,烟圈在头顶划了一圈、两圈……直到糊成一团烟雾,终于开了口:“起来吧,能体谅你家的情况,临走还能这么为少爷着想,我替他谢谢你了,就按你说的办吧。”
刘孝敬当天连夜赶回了家,路上串通好了郎中去给少爷看病。回家后,他便直奔哥哥的书房,“按照服用量和他现在的状况来看,李少爷估计这两天就要一命呜呼了,哥哥你就可以稳中举人了,父亲也能心想事成了!”
“后事处理好了吗?别只顾着抽身要是没死成被发现我们就别想见到明天的太阳了!”高举迎上前去。“放心吧,我已经买通了去给少爷看病的郎中了,我们的密谋不会失策的。”
5天后,李鑫因慢性中毒不治去世了。这个消息刹时传遍了举人村内外,所有的人都在议论李鑫的死到底是谋杀还是意外。高举有些心虚了,躲在书房尽可能避免一切与外界接触的机会,他想唤孝敬来讨论他们的密谋是否会被识破,却发现3天前孝敬就听见风声不知逃到哪里去了。他就这么焦虑不安的咋书房待到了科举考的日子。
不出所料,没有个李鑫这个强劲的对手,刘高举轻轻松松就考上了举人,考中的喜悦让他忘记了一切担忧,他风风光光的张罗着朝廷分配给他的钱财侍从回乡拜见父母。
高举带着队伍红红火火地刚走到举人村集市中心,一份急旨送达,全体下跪,“听旨!新进举人刘高举因涉嫌谋杀举人村地主儿子李鑫,现命一天之内速来朝廷配合调查。”刘高举一行人都呆滞了,李鑫之死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月,村里人已经很少提起这件晦气事了,没想到还是查到了自己身上。
“谋杀李鑫的是我弟弟刘孝敬,与我无关!你们快放了我我可是新进举人!”李鑫被监狱壮汉拖拽着往朝廷上带。“别嚷了,跪下,赶在皇上面前吼活腻了你!”壮汉很不耐烦刘高举的态度。
“新举人李鑫,经过一个多月的调查,李鑫之死是因食用砒霜过量造成的,这事你可知道?”皇上开口了。“我只知道弟弟去李鑫家做了侍从,并不清楚他做了什么事,有没有谋杀李鑫少爷。”刘高举淡定地回复。
“哈!哈哈哈哈!你们兄弟两很厉害嘛,竟然为了打败对手联合起来密谋了这么一场慢性谋杀,你不用再辩解什么了,那位你弟弟请的郎中早就把一切都供出来了。”皇上大笑,断了高举任何的表达机会。
“把他押回监狱吧!等候明日午时处决!”这一刻,刘高举感觉自己已经死了,灵魂已经出了壳,放佛有脑壳被砸碎,裂得粉碎的感觉。
距离刘高举被砍头示众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刘响成也估摸有两个多月没出现在县城内了。路过的人谈起他,嬉笑着说或许是去找那贪生怕死的小儿子了,又或许是去陪那刚下葬的举人大儿子了,也有人说最近城外的水沟里发现了一具尸体,血肉模糊,看着体形与刘响成甚是相像……明天集市依旧喧嚣,又有谁为了中举而开始了密谋?
(作者:1506侯珂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