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文在《山河袈裟》中，记述了他看戏时的一感。“大多的戏里，关云长先是人，后是神，最终只剩下一副面具——他非如此不可，万千世人越是缺什么，就越要将他装扮成缺失之物的化身……”

我在旁有注：“与现实相同。”曾见到这样的报道，父母抱着垂危的孩子，跪拜关公。催人泪下的不只是爱，更是他们惶茫失神的举动。若不是药石无医、人力不及，谁又会执拗至此？

事实上，求神拜佛是在安抚自己，让焦躁的灵魂有所寄托，但是信仰自己才是朝圣者真正的命途，内含灵魂的身躯才是唯一真正的神。

白先勇先生一向关怀艾滋病人，他在《树犹如此》中记载了一个艾滋病患者因“神谕”向死而生的故事。当韩森精神上陷入孤绝中时，在一次祈祷中有了感应，他记载：“我感到浓厚的爱环绕在四周，一股很强的暖流从头到脚浇灌下去，我知道自己已被圣灵充满，是耶稣的爱临到我身上。我号啕大哭，呐喊着：‘耶稣，我走不下去了。’然后我听到一个声音：‘孩子，我爱你。’”韩森嚎啕大哭了半个小时，但自此之后，认为自己是受到神灵眷顾的，激起了强烈的求生欲。

他真的是因为信仰上帝而获得救赎吗？更确切地说，他是因自己的生命价值被肯定而升起了希望。追求真善美的人是应当安康的，在他的潜意识里，这是一个真命题。疾病颠覆了他的信念，或者说，否定他是一个美好的人。

而那句“爱”代表什么呢？代表上帝在低喃：孩子，你没有犯错，也的确是一个德行良好的人，就如同约伯受难一般，疾病也是我对你的考验。因而他会哭——他知道自己被认可了。

史铁生在《病隙碎笔》中，详细描写了“约伯受难”的故事：上帝受到撒旦蛊惑，想要考验约伯的信仰，于是纵容他夺走约伯的一切，约伯始终不为所动。直到撒旦对约伯说：必定是他得罪了上帝，才会遭受苦难。“这话比魔鬼还可怕，约伯开始觉得委屈，开始埋怨上帝的不公正了。”设若约伯坚信自己行为端正，何以会怀疑自己得罪了上帝，以至于委屈和埋怨？

不管信仰什么，都是自身精神的描述和引导。约伯信仰上帝，实则是他本身就向往成为圣洁而公义的人，或者说他本身就是如此。韩森也同样，若是他从始至终认定自己的生命有价值，也无需所谓的“神谕”。史铁生则作出了更深刻的论断：精神是神另一个更为具体的名字。所以，尽管人类的宗教信仰有很多，可归根到底，再多的教义都不过是作为自身灵魂的栖息地。

梭罗在《瓦尔登湖》的结束语中写：“只有我们清醒的那一天，天才会破晓。破晓的日子多着呢。太阳只不过是一颗晨星。”也不妨这样讲：宗教神明只不过是一缕烟，灵魂才是真正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