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钢琴师》全片用马克斯的独白串起了一副泠冽的卷轴,记忆中1900的人生轨迹和现实中的迷惘追寻交错着同步推进,最终在Virginian号的余烬里,马克斯看见了人生的孤岛。
影片起始刺目艳阳下沸沸汤汤的各色喧哗人种,和阴暗灯光下独坐长阶喁喁低语的马克斯形成了鲜明对比,这些移民“过了春天又在盼望夏天,过了秋天又恐惧冬天,永远在追寻不切实际的桃花源”,在窘迫困苦的现状中,在大海波涛暗涌的恩赐里,仰望云海中的自由女神。而马克斯在空旷僻静的绵延不息的台阶上,在一无所有的望不见尽头的苦涩里,荒凉地以记忆中的桃花源自慰。
1900作为一个缺失世俗经验认知的遗孤,始终站在世局外,用探究的目光剖析众生百相,漠视社会道德对人生选择的桎梏,绝对自傲且绝对自卑地守着自己的孤岛,至死不渝又至死不悟地为自己童年的与世隔绝殉葬,丹尼对船舱外浩瀚世界的恐惧和抗拒,使他格外敏感于个体将被社会盲目的风暴浪潮所吞没,所以在船舷上看见“陆地是一架太大的琴”的时候,骨子里的倒刺剜破音乐编织的华胥幻象,迫使他的神经反射性的自保,催促他缩回了自己的舒适区。
但是从孩提到成年,他自窗口向外眺望过苍茫的蔚蓝无数次,像深陷荒岛的鲁滨逊一样,出于人性社交本能的渴求,他偷潜入通讯室,试图以他和外部世界的微弱联系来获取情感上的同理,试图以音乐寄托相思以求“找到全新的生活方式”来与意中人建立共知,但他随即发现他与其他任何人,都像无垠大海上彼此顺着不同洋流前行的孤岛,彼此注视,彼此隔膜。
最终马克斯抱着留声机坐在尘埃遍布的木椅上,周围明明灭灭的阳光被蛛网折射得零散破败,1900站在黑暗里说“只有你找到我了。”就像张起灵背负旧友骨灰独向长白落雪山巅的坚忍与孤寂。马克斯从始至终都在试图拉他进入万人空巷的繁华世俗,然而在自己卖掉小号,卖掉艺术家不可一世的自尊以求谋生的时候,他在最后一刻可能突然明朗了,他以为的俗世也是孤岛,他们都艰难前行,从来不曾交接过彼此的精神领域,仅仅是相互陪伴了一段旅程。但仅是陪伴同行,就已经弥足珍贵,够以性命相求。所以在1900最后的告别中,他在暖阳正好里挥手谈笑,然后彼此在船舷上下走向不同的人世苦旅。
我们始终分离,即使我们终生相依。
我们讥诮浮世跳梁千姿难穷,却不察回首黄粱已然是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