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十里笙歌景,八艳玲珑影。
云情寂寞等郎迟,月坠西楼花落子规蹄。
无聊夜弄灯心草,心事谁知道。
欲将幽忆赋新词,万韵千牌难写梦中思。
——《虞美人·赋秦淮八艳》
秦淮十里悠悠流淌着多少才子佳人的一见钟情,丝竹声声诉说着多少君子淑女的白首不离,红绫缕缕纠缠着多少痴男怨女的海誓山盟,期期艾艾,百转千回。
一朝夺得青溪魁,轻姿漫步秦淮岸
烟笼寒水的金陵月夜,忽而飘来古琴瑟瑟之音,那个纤弱轻盈的女子,衣袂翩飞,她便是冠有“章台隐柳”之称的柳如是。
是夜,她独坐画楼西畔,素手抚琴,白衣若仙,玉簪清瘦,憔悴的眼神,迷离的神情,是在等谁?那人是否忘了前世的回眸,才让她泪洒栏杆,弹一曲想你的凄婉。三次错付,终是等到花开,此时,钱谦益悄然登场。他轻倚窗前,细品美酒,酒不醉人人自醉。
是谁谱的思念,又是谁听的幽怨。点点思念,丝丝幽怨,遂化成一曲宿命的绕指柔。一代奇女,系君一生,年华早逝,香消玉殒,恰如昙花一现,徒留回忆。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如是如是,一生真如亭亭的垂柳,柔美玲珑,豁达洒脱,人面桃花却又冷若冰霜。繁华散尽诸事空,青山依旧妩媚,秦淮几度笙歌。
花扇轻摇香风飘,疑是天仙在人间
一个是秦淮花魁,一个是江南才子;一个艺貌双全,一个惊才绝艳;一个似出世桃花,一个如尘世浮云;一个是至贞至善的佳人李香君;一个是至真至诚的公子侯方域。
秦淮河畔,媚香楼中,丝丝琴音轻缠着春风,又是一年桃红满城。
初遇,他,一袭青衫,微闭双眼,一路折柳觅音而来。她,淡妆素裹,玉指轻弹,惊落了一池桃花。两相对望,一见倾心,相许白头,绢扇定情。
自他离开,她三年如一日,倚在媚香楼窗边,无关风雅,痴痴的望断归来的乌篷船,人未归,心亦未归。她洗尽铅华,闭门谢客,红妆化了一遍又一遍,旧曲唱了一次又一次,一心等待公子的归来。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绢扇上的桃花泣血尽染,见证了她凄婉缠绵的爱情,也是她此生全部的希冀所在。最后那个女子,终究没能等到她心爱的公子。
乱世桃花命多舛,颠沛流离遁空门
痛哭三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陈圆圆,人丽如花,似云出岫,这位倾国倾城的绝代名姬,人生亦如同繁花,分分合合,几经波折,被冠上了“红颜祸水”之名。
明清之际,风云变幻,群雄争霸的舞台上袅袅娜娜出现了一位乱世佳人,引无数英雄竞折腰,于是宿命的轮盘开始加速,历史于此改写。一代红颜竟引当世枭雄为之搏命,万里河山为之易主。
她让刚愎自用的崇祯皇帝思念了一生,让圆滑多疑的吴三桂眷恋了一生,让狡诈自大的李自成惦记了一生,让粗俗阴险的刘宗敏垂涎了一生,让博学多情的冒辟疆惋惜了一生……这些名噪一时,活跃于庙堂,江湖的男子一同与她谱写了一段错综复杂,荡气回肠的历史。
半世浮萍随流水,一宵冷雨葬名花。这个旷世美人,最终花落人散两阑珊,许是应了那句“待你红妆他嫁,许我一世袈裟,独守这思念,青灯佛下。”
今朝觅得知心郎,长相厮守终无悔
自古江南多才俊,秀水青山育红颜。暮春时节的西子湖畔,迎风走来一位神采奕奕的女子,行步之间怀弱柳扶风之态,若羽衣霓裳之美。这便是名扬江南,技压群芳的才女——董小宛。
出生烟花,她却超凡脱俗;本是静待良人的美娇娘,她却阅尽人间悲欢冷暖;天生丽质,清秀灵气,似一朵白莲淡看风月。
那一年,董小宛十六岁,遇上了命运安排的冒辟疆。她惊鸿一瞥,他亦游龙一现。这一年,冒辟疆二十九岁。此后三年,彼此再未一见。
玲珑筛子安红豆,入骨相思卿知否?冒辟疆绝非良人,怎会知你情深,可他终不忍你相思入骨,病容萧萧,才子佳人终成眷属。
那年春,繁花尽开,却不及眼前素人,让人心疼,董小宛常年奔波、积劳成疾,终在杏花春雨江南中缓缓合上了双眼。憔悴的倩影在心中挥之不散,湮没这烟雨的江南,淡淡,散散,模糊了谁的脸,只是那声叹息随风而散:曾唱阳关洒离泪,苏州寂寞当还乡。
尝得聘钱过十万,哪堪重论绛纱灯
金陵秦淮,馨香绕梁,撩拨得一个个路人心神荡漾,但还是熏出了不少硬骨头。寇白门,风姿绰约,红泪沾衣,侠骨芳心。
那一夜的寇白门,十七岁的寇湄,是何等的幸福?五千名士兵手执红色的纱灯照亮了她出嫁的路,十里红妆,通红而惹眼。可这幸福就像那被纱灯映红的夜一样,只一瞬的绚烂,喧嚣过后便重归寂寥。只因这豪华、这隆重、这让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婚礼,不是源自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发自内心的爱,只不过是一个男人心血来潮搞出的噱头而已。
朱国弼,这个薄情狡黠的官僚,不过是她生命里过客的甲乙丙,高调出场却未能华丽蜕变,免不过寇白门万金赎还恩义断,惨淡收场。
因那场十里红妆的嫁娶和万金赎还的潇洒,她的人生变得跌宕精彩,不过韶华犹存的三十来岁,便香丸一缕是芳魂。就好像那春天,一路姹紫嫣红开到了荼蘼,怎奈何开到荼蘼花事了。
寇白门,叩百门,直到生命终结都没有人能叩开她的那扇心门。
一到移根需自惜,出山难比在山时
马湘兰,她的一生,如一株空谷幽兰,暗香盈流。“空谷幽兰独自香,任凭蝶妒与蜂狂。兰心似水全无俗,人间信是第一芳。”她清雅灵秀,如兰高洁,如兰芬芳。
万紫千红中她独独钟情于兰,就像于千万人中她唯爱王稚登,此生只为一人去。弦未断,情未了,她对他,相思依旧;流年逝,春去渺,他对她,痴心不再。经年后,他依然青衫玉立,可她早已千疮百孔,痴守一生却独孤终老。
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多少年选择的苦苦等候,只能换来无奈、沉默,无人与她共春风,醉明月。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人的一生,最难得的是无愧于心。在她心中,时光早就已经,定格在那些日子的欢聚里,回看那段刹那芳华,素淡绵长,只是每每从心底溢出的遗恨,都带着梦幻的意味,归于静寂。
星光下,那个玲珑俏丽的女子,站在渔火闪烁的秦淮河边,微风拂过,背影婆娑。
长向东风问画兰,玉人微叹倚阑干
她,琴棋书画无所不能;她,诗词歌赋无一不精;她,拥有一颗珍珠般璀璨的心,却无人能懂;她,渴望被一个相知的男人一生安放,却无人如愿。酒垆寻赛赛,花底出圆圆,她,就是与陈圆圆齐名的秦淮红颜卞玉京。
孤傲二十载,这样安静淡漠的女子,遗世而独立,红尘万物都入不了她的眼。纸醉金迷的玉宇琼楼处,丝竹缭绕的宝马香车旁,留不住一帘芳情。她是那样的寂寞,那样的忧愁,穷尽青春等待着命里的那个少年,情困于此,品一杯香茗,爱一生。
吴梅村,明末清初大才子,那个被卞玉京大胆示爱,等了一生的男子,始终未曾打开心房。那样的懦弱,那样的迟疑,就像一把匕首割开她的玲珑心,绽放出一朵朵血色蔷薇,黯然销魂。
两情应是长相久,你既无心我便休。最后的最后,她一身道袍,长斋绣佛,灼伤了他的眼。半生情缘,沧桑云烟。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秦楼应被东风误,未遣罗敷嫁使君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曾记否,那个眉目清秀的女子,鬓发如云,巧敷罗粉,美人如花。
顾横波,宛若一朵傲视的白梅花盛开在玉砌雕阑的秦淮之畔,孤芳自赏。一颦一笑,转身回眸,将人卷入她深情的眼波中,似水温柔。
龚鼎孳,这位年轻的进士,如一滴清水,打破了她心底那汪平静的湖水,泛起阵阵涟漪。纵使情深,奈何缘浅,但不悔相思。京城,秦淮,相隔岂止千里,然而,顾横波毅然抛弃金陵的美酒佳肴,千里追寻。只因爱他,无关其他;只是认定,无关结局。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为她画眉,她替他更衣,昼夜不离,恩爱缠绵,他的相知,她的相守,多年不变。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这桩唯美的爱情终于开花结果,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那场秦淮河畔的迷离往事,将花欲染衣。什么繁华富贵都不过一场梦幻,什么耳鬓厮磨都化为历史尘烟。一水秦淮,波光潋滟;尘埃花开,天上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