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棵花开的洋洋洒洒的槐树从此之后是永世不败的,她坚信着,眼中含着泪水。——题记
只身一人从江南水乡的青石板路走到黄沙飞扬的淮城,她彷徨着,害怕着…口袋中揣着的半块青稞饼已经干冷发硬,但她早已无心在意。她左手中紧紧攥住一方绣帕——帕子是临行前绣的,素白软布上落着个朱红的“思”字,针脚密得能锁住她半载的牵挂
丈夫小名叫“思归”,思归思归,却只思难归……参军临行前,她哽咽着绣下两方手帕,一“思”一“归”,好像要把所有想念都镌刻在小小的手帕中……她和丈夫沈砚约定,待淮城解围,就攥着这方帕子来接她,看遍淮城的春槐。
半块青稞饼,饼屑都沾着路途中的干硬,终究撑不起三日饥肠;唯有那方手帕,藏着旧时光里的温软,将“寻他”的希望密密缝进针脚,化作她踏过乱世烟尘时,从未熄灭的念想。
她不知淮城在何处,只知道丈夫已多日杳无音信。她知道他在北方,于是她要去找他,她想念他,因此她只顾北走……她走了两个多月,路遇逃兵抢粮,为了保命只能交出全部粮食,自己躲在草垛里啃树皮;过断头河时被汹涌险恶的浪卷走了鞋,侥幸捡回一条命的她咬着牙、光着脚在乱石路上磨出了血泡……她无怨无悔,她竟觉得自己不怕疼痛,她梦里只有寻得丈夫的喜悦……后来,她晕倒在一个破庙里,被一位守着药箱的老中医救下。老中医的儿子也在淮城当兵,药箱里总躺着一封没寄出去的信,字里行间都是“娘,等我回来吃你蒸的菜包”。两人结伴走了十日,到淮城城郊时,老中医却不肯再往前,只把一瓶治外伤的药膏塞给她:“我在这儿等,往前去,怕听着不想听的话…”
她咬咬着牙进了城。淮城的城墙满是弹孔,硝烟弥漫,尸体散乱的躺在荒芜的土地上,街边的房子塌得只剩断墙残垣,砖瓦混着碎木堆在路中,唯有军营外那棵老槐树,还孤零零地矗立着。粉白的槐花缀满枝头,开得满枝满桠、烂漫得晃眼,看得人忽然恍惚——这哪里是炮火啃噬的战场,分明是从前风里飘着槐花香的恬静田园。她抬头凝望,枝桠上满是挂着破旧的布条。她攥着“思”字帕,心乱如麻,在军营门口守了三天,逢人就问有没有见过沈砚,向旁人一遍又一遍描述着最后一次见沈砚时的模样,印象已经模糊,不知道丈夫是不是黑了、瘦了……她一遍一遍的询问却只换来一张张摇头的脸。直到第四天清晨,一个胳膊上缠着绷带的小兵路过,瞥见她手里的帕子,脚步突然顿住。
“你是沈排长的家眷?”小兵的声音沙哑,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块磨得发亮的怀表,“这是沈排长的,他……上个月护粮车的时候,为了挡流弹,把粮车推给了百姓,自己没躲过去……”说着,小兵失声痛哭起来……
她的手突然抖得厉害,怀表的盖子被轻轻掀开,里面夹着一方叠的方方正正的绣帕——正是她临行前绣给沈砚的“归”字绣帕,边角已经被摩挲得发毛。“他最后说什么了?”她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眼睛血丝布满的连眼泪都落不下来。
“沈排长说,”小兵低下头,声音哽咽,“说他答应过媳妇,要带她看淮城的春槐,现在槐花开了,他怕是等不到了,让我们要是见到你,告诉你……好好活着。”说罢,小兵再一次泣不成声……
那天晚上,她走到老槐树下。战火纷飞,唯有这棵槐树开的洋洒,开的明媚,开的无牵挂。她把“思”“归”两方绣帕牢牢系在老槐树最粗的枝桠上,风一吹,帕子上的朱红“思归”字,和周围那些写着名字、画着记号的布条一起飘着——有老中医儿子的名字,有小兵战友的名字,还有许多没来得及留下名字的人,它们飘舞着,好像看到了战争胜利的曙光……她抬头看着满树的布条,突然想起老中医在城郊说的话,原来有些等待,不是等一个人回来,是等一个念想,能撑着自己,在这乱世中努力走下去。
后来啊,有人看见,淮城的老槐树下,多了一个绣帕的女子,她绣好就系在槐树上,像是在替那些没回来的人,等着他们的家眷,寄托着他们的眷恋……
后来风慢了些,她也改了名,不是什么繁复字眼,就两个字“思归”,念起来总忍不住叠着说“思归思归”。旁人只当是念着归处,却不知,于她而言,从来都是一思,便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