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着急破解关于母亲一生的秘密。

她是如何长大的，她是怎样成熟的，她是为何选择成为了我的亲人...然而这些扑朔迷离的问题，都像阳光下彩色的泡沫，我可以在生命的霓虹中看见，却无法抓住实在的答案。

母亲曾经是长发，她毛毛躁躁的自然卷遗传给了我。我能感觉到母亲对这种先天特征很不满意，木梳厌恶翘到解不开的发尾，护发素也无视倔强又僵硬的发丝，我时常看到她眉头紧皱，像是无法原谅这糟糕的发型。与头发斗争的那段日子里，她的面容和脾气也一样毛毛躁躁的，让我畏惧。

我无法探索她，因为母亲是一个小女孩。

我偶尔觉得她不像个正统母亲，倒像比我还幼稚的孩子。她下班回家，会用孩童的口吻呼唤我和妹妹，语气里疲惫难掩，却十年如一日在客厅的暖光灯里留下她的憨态；她结束夜班的休息日，会靠着我的肩膀向我撒娇，要我们陪她出去逛超市或是晒太阳。可我同样在想，她总是抚摸我呢喃着孩子成长的不易、表达对孩子的无限珍视，眼睑泛起水光，因为贫血露出浅浅的红；她总是看着一次又一次犯错的我和妹妹，生气又无奈地站在房间门口，沉默地关上门，把自己的情绪全都融化在身体里——这时候我坚信不疑，她是一个深爱孩子的孩子。

我年纪小时会没规矩地直呼母亲的大名，她次次回应，从未有一次教育我，我还以为自己要这样一直胡闹下去。可是“妈妈”二字的强大魔力，还是让我随着年龄的增长频繁使用起来。这时候的我如此看重我们之间的亲密血缘，却又因为思想的成熟，开始无比在意母亲和她自己的联系。

我总是揣摩母亲对我和妹妹说的话。

“你们开开心心的比什么都重要。”

她曾经无法成为的自己，变成了一只停在我肩膀上的蝴蝶，总朝着光亮的地方轻舞，蝴蝶永恒地前进，从不回头，好像已经知道这一路的故事早早书写完，而现在的任务是支持我去完成属于我的事业。

她为我和妹妹可以在苦读三年后选择自己喜欢的专业而喜悦，我明白这是当年她无法追寻自己理想的遗憾；她温柔细语告诉我和妹妹要认真选择今后共度一生的伴侣，我知道这是她无法拯救初恋婚姻挫败的悲哀。

母亲就这样要强又脆弱，我总为她那些情绪刻在眼睛、却封在喉间的片段心痛。事业稳定后，她用自己的积蓄去做着年轻时无力追求的兴趣。

当我静静看着时间在母亲脸上赶趟似的翻篇，中年的光景要强行压到母亲的脊梁上，干净利落还染成深棕的短发成为我记忆里母亲最年轻的模样...岁月慌张狂奔，生活平淡行进，我要母亲永远记得她背双肩包穿运动裤的样子特别像大学生；永远记得她一时兴起学做的所有烘培食品特别令人惊喜；永远记得她可以自由等待和拥抱人生里下一个真爱之人。

我毫无头绪，在深刻又复杂的人世里，母亲是最难研究的课题。而名为母亲的蝴蝶，也会慢慢褪色和逝去。

可是母亲——成为我的亲人，作为您的孩子，您开开心心也比什么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