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似乎已经很深了，我却仍是没有丝毫倦意。拈上几片茶叶，嗅到一股新翻的泥土的气息，近闻，还似有一些淡淡的苦涩，倏地想起朱先生笔下的春天：“山朗润起来，水涨起来，太阳的脸红起来。”春天真的来了，带着一股如茶叶般清新的味道，在这个夜晚，如此真实地靠近我。

掌中的茶叶蜷曲着，皱缩着，纠缠在一起，躲在自己的世界里，冷暖不问，斑斓不知。及其置于水中，依旧如故，一眼便可以望到底，这般的样子想来就是生命最初的模样吧。

我低下头，目光触及到桌上打开的书。杜甫的《望岳》映入眼帘：这是怎样一种气吞山河，雄视古今的大手笔。连绵不断于齐鲁大地的青色，望不见尽头的的奇异美景，山南山北，两处风景，层云迭起，远处传来野鸟归林的声音，怎能不叫人生出“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叹来。那时那景，年少的杜甫必是挺拔却轻狂的模样，面对五岳之首，他有的，是倾其一生攀登艰险的坚忍，是心怀天下抚慰黎民苍生的坚持，是前途漫漫依旧不忘初心的坚定，从远望到近望，从俯视到凝视，他唇边的那一抹浅笑始终没有退去，我似乎能够看见立于泰山之巅的杜少陵，豪情万丈。

鼻尖忽的嗅得一股香气，淡而雅，飘而渺，若有若无，像极了飞天壁上舞者的丝带。原来那茶已俨然碧绿模样。透过玻璃暗花的缝隙，可以看见茶叶在水中不断的翻滚、舒展、追着闹着，玻璃杯壁上已攒出细碎的水珠，隐隐的似有白雾升腾，难道这茶也有子美先生的豪情？

一阵风过，书页被哗啦哗啦的卷起。最后定格的却是苏轼的《沁园春》。孤馆灯青，晨雾耿耿，想来那应是极幽静的日子，极深沉的景。野店鸡号，划破黑暗也划破桎梏的的啼叫中，词人在前行，一路意气风发，一路踌躇满志，思及少年之事，纵然有万般情愫于胸，也只微吟罢。那时的苏轼，想必是欢喜的，却也是抑郁的，但是最可贵的恰恰是他所表现出的气度。抱负未了，故不平之气填塞于胸。壮志难酬，然胸襟愈加开阔。滔滔汩汩，气势充足。像此刻充盈于屋内的茶香，馥郁不失清冽，苦涩却意蕴醇厚。汲天地日月之甘露，沐秋月春风之洗礼，天下之大，能以区区叶子动众人之心，尽显山魂水魄者，我想只有茶了吧。

生命本初，纯净澄澈，不谙世事，故而只存清淡之气。年龄稍长些，血气方刚，雄姿英发，以天下为己任，故而更添几分豪气。而至于暮年，志存千里，却有着千帆过尽的淡然和豁达，故而愈见沉稳大气。由此看来，人的一生不过就是一杯由淡到浓的茶罢了。

啜一口茶，唇齿留香。暖色光芒，灯下诗词。若再有一场冷雨敲窗，自然再好不过，只是恰逢一轮皓月，清冷潋滟，却也别有一番滋味。时光静静地流淌，凉丝丝的，滑过我的静脉，像是风从远方带来的古老吟唱，飘渺虚无，却也是真实的存在。若说浮生若梦，不过一场虚无，倒也有理，那何不给自己留些闲暇，煮春茶，捧好书，品人生百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