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这日，天阴阴的，却不闷。我坐在廊下看院里的石榴树，花正红得热闹。隔壁张家的媳妇在井台边洗衣，棒槌声“啪啪”地响，倒像是给这节气打着拍子。
 菜市上的蚕豆已经老了，皮色转黄，捏开来，豆粒鼓胀胀的，排得整齐。卖菜的老王说：“小满的蚕豆最是香甜，过了这时节，就老了，嚼着费牙。”我买了半斤，回家剥了炒雪里蕻。雪里蕻是去年腌的，青黑色，咸中带鲜，和蚕豆同炒，盛在白瓷盘里，青黄相间，煞是好看。

河边的苦菜长得正好。这种野菜，叶子边缘带着锯齿，掐断茎秆会渗出白浆，味道清苦。乡下人常说：“小满食苦，一夏不苦”，采来焯水凉拌，浇些麻油，苦后回甘，倒是开胃。我想起幼时随外婆去田埂挖野菜，她总说：“采野菜要留根，明年还能长。”如今想来，这话里竟含着几分小满的意味——凡事不可做尽。

街口的油坊这几日格外忙碌。新收的菜籽要赶在小满前后榨油，据说这时的油最香。油坊里传出“吱呀吱呀”的木榨声，混着菜籽的香气飘出老远。掌柜的老李满头大汗，见人就笑：“今年的油好，黄澄澄的，炒菜不冒烟。”我想起《东京梦华录》里记载的“小满动三车”，如今水车、丝车少见了，油车倒还在转着。

雨是半夜里下的，轻轻巧巧地敲在瓦上。清早推窗，见院墙边的桑树叶子上挂着水珠，映着晨光，像是缀了一树的珍珠。巷子里的石板路湿漉漉的，几个小学生蹦跳着踩水洼，书包在背后一颠一颠。

午后去邮局寄信，路过小学，听见教室里在念：“小满小满，麦粒渐满……”童声清脆，像是一串银铃铛。忽然想起老家这时候该收油菜了，金黄的田地里，农人弯腰割菜的身影，在阳光下像是镀了层金边。

傍晚时分，西天的云彩镶了金边。卖豆腐的挑着担子从巷子那头走来，吆喝声拖得老长：“豆——腐——”声音在潮湿的空气里晕开，带着几分慵懒。我买了一块，还是温热的，捧在手里像捧着一团雪。

夜里睡不着，起来喝茶。月光透过窗棂，在桌上画出几道银线。茶是谷雨前采的碧螺春，泡在玻璃杯里，嫩叶舒展，像是又回到了枝头。忽然明白，小满的好，就在这“将满未满”——花半开，酒微醺，月将圆未圆时最有味道。

人生在世，能得几个小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