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国欢庆春节的时候,我的舅公去世了。
焚化炉青烟升起的刹那,我正经历着一场关于存在的震颤。初次的殡仪馆体验,像一块棱镜折射出生命最幽微的光谱。那些暗色瓷砖反射的冷光、安静排列的人群的剪影以及在空旷礼堂不停回响的悼词,都在轻轻叩击着生与死的界碑。
站在殡仪馆幽静长廊的一隅眺望远方,松柏林立,似乎要站到时间的尽头。此时我才深刻体悟到,海德格尔所说的“向死而生”并非恫吓,而是告诉人们唯有凝视死亡深渊时,生命才会显现出最本真的纹路。火焰吞没棺木的瞬间,那种令指尖发麻的颤栗,恰是存在本身的重量在灵魂深处引发的共振。
人类学家维克多·特纳发现,葬礼实则是生者的“阈限仪式”。当哀乐响起,所有参与者都暂时脱离日常身份,在共同哭泣中重构与逝者的关系,也是对自己生活的重新审视。那些看似刻板的鞠躬、献花、念悼词,实则是集体潜意识的疗愈程式——就像潮水定期冲刷沙滩,仪式帮助生者将尖锐的丧失感,打磨成可以怀揣前行的珍珠。
仪式结束回到家正是午后,阳光最好的时候。搬一张小板凳坐在温暖和煦的阳光里向外看,三只小狗的追逐打闹,使地上的灰尘也终于舞动起来。那种笼罩着我的巨大的虚无感渐渐散去。或许当我们意识到自己不过是星尘的暂时聚合体,反而能更轻盈地生活——就像大海明白每朵浪花终将消散,却依然托起它们去亲吻阳光,就像樱花明知七日即凋仍全力盛放,而人类在知晓必死的宿命后依然选择相爱与创造,西西弗斯推石上山的永恒循环看似荒诞,但“朝向高处的挣扎本身足以填满一个人的心灵”。那些真切的瞬间,就像西西弗斯在石块滚落时擦汗的刹那,在重复中迸发出存在的力度。
当我们细细感受那些能够把握住的看似虚无的瞬间,时间便不再是线性流逝的暴君,而成为可被折叠的绢帛。在超市认真挑选苹果的专注,深夜为朋友擦去泪水的指尖温度,笔尖划过纸张发出的沙沙的声响,这些微小却笃定的存在证明,远比花岗岩墓碑更永恒,这些被冠以”虚度”的时光,也会成为生命最坚实的锚点,支撑着我们勇敢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