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写即存在——读弗吉尼亚·伍尔夫《一间自己的房间》有感
文学院来源: 作者:胡静静审核人:点击:发布时间:2025-04-07

深夜翻动《一间自己的房间》,仿佛还能在纸页间触到细小的盐粒。九十年前伍尔夫在剑桥大学的演讲厅里说:“女性必须有钱和属于自己的房间”,台下翻涌的西装布料间或许就潜伏着无数个朱迪丝——那个被她虚构出的早夭的天才妹妹。这个被历史绞杀的女性幽灵,最终在台北永康街的某间书房找到新的肉身。当林奕含在电脑前敲下《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时,书桌左侧的止痛药瓶映着屏幕蓝光,像一座微型纪念碑。

伍尔夫笔下的朱迪丝在十六世纪出逃,带着诗稿与叛逆的血气。她去过剧院后巷,在苹果筐上蜷缩着写诗;被剧团经理猥亵后,怀揣着皱巴巴的诗稿在冬夜投河。这些场景与《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中补习班的榻榻米产生诡异的共鸣:当李国华压碎少女的肋骨时,房思琪的瞳孔里倒映着天花板上剥落的壁纸花纹,“像被揉烂的十四行诗”。

林奕含生前反复追问:“艺术是否可以含有巧言令色的成分?”这声诘问穿透纸背,与伍尔夫在书中的警告遥相呼应。但她们不约而同选择用写作对抗这种异化那些被暴力击碎的女性经验,正在文字废墟里重新结晶。

林奕含也许曾反复借阅《到灯塔去》,在伍尔夫这部意识流经典里,莉丽·布里斯科最终完成了拖延十年的画作,而林奕含始终没能画完房思琪的故事——或者说,她用生命完成了最后一笔。当她在婚礼致辞中说:“我活成了暴力的标本”,当伍尔夫让拉姆齐夫人永远定格在灯塔的光晕里,两位女性都在用文字对抗时间的暴力。那些未完成的画布与小说,最终成为照向现实的棱镜。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里被侵犯后的少女总在数学考卷背面写诗,这些用蓝色圆珠笔压出的字痕,与朱迪丝藏在围裙里的诗稿形成隐秘的对话。伍尔夫说每个女人都要杀死“房间里的天使”,而林奕含选择更决绝的方式——她将自己制成标本钉进文字,让所有经过的人都必须直视那道伤口。当房思琪说:“我要爱老师,否则我太痛苦了”,这何尝不是朱迪丝为了写诗,不得不向父权社会兑换的生存策略?

伍尔夫的段落间不时还有伦敦的枫叶飘落,林奕含的章节里渗入了永康街的梅雨。当她们的文字在台灯下产生化合反应,便能理解“房间”不仅是物理空间——它是由无数女性经验浇筑的堡垒,是用代际创伤烧制的砖瓦。朱迪丝没有在十六世纪完成的诗行,正由房思琪们在数学考卷背面续写;伍尔夫没来得及点亮的灯塔,正照着林奕含的读者在便利店值夜班时偷偷写诗。

在百年后的今天,我们终于可以说:每个在早餐店记账本上写日记的主妇,每个用手机备忘录写小说的通勤族,每个在护理站值班表背面写诗的看护工,都是莎士比亚的妹妹。当台北的咖啡馆里响起密集的键盘声,当伦敦的图书馆不再驱逐穿裙装的读者,当无数个房思琪能说出“他插进来而错不在我”,我们执笔的手便是在历史契约上按下指纹。书写不再是奢侈的特权,而是存在的证明——就像此刻穿过窗台的晨光,平等地照在每本打开的书页上,无论它们被摆在柚木书桌还是夜市地摊。

“我在这篇文章里说,莎士比亚有个妹妹,但你们不要去锡德尼·李爵士的莎士比亚传里去找她。她年纪轻轻就死了——可惜,一个字都没来得及写……我相信,这位从未写下一字、葬在十字路口的诗人还活着。她活在你我之中,活在许多其他女性心中,她们今晚不在这儿,而是在刷洗碗筷、哄孩子睡觉。但她还活着,伟大的诗人永垂不朽,是永恒的存在,时机一到,她就会化作肉身来到我们之中。”

距离伍尔夫出版《一间只属于自己的房间》已经过去将近一百年了,也就是说她在文末所说的“等我们再活上一个世纪”就是现在。世界变得更好了吗?莎士比亚那位死去的妹妹复活了吗,回到我们中间了吗?当我们提起笔的时候,当我们接过话筒的时候,当我们发出声的时候……我们全都是莎士比亚的妹妹。



随笔相关资讯
文学院通知公告
最新更新的资讯
热门点击的资讯
地址:江苏省淮安市长江西路111号    电话:0517-83525172    

版权所有  ©  2009-2019  淮阴师范学院文学院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