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想写出一篇绝世好文,字字珠玑,句句锦绣,好让所有人都看见我胸中的丘壑。可每每搁笔重读,却只觉“刚好”——刚好通顺,刚好完整,刚好能看。像一杯温吞的白水,解渴,却品不出任何滋味。
这“刚好”二字,仿佛与我结下了金玉良缘。它渗进我人生的每一寸肌理:刚好的长相,不至于碍眼,也绝不会惊艳;刚好的家境,供我衣食无忧,却给不了肆意妄为的底气;刚好的成绩,永远在不上不下的中游,是师长目光最容易掠过的那片模糊地带。
就连走在街上,我都觉得自己的脸上仿佛印着两行“刚好”。没有大喜大悲的浓墨重彩,只是被生活调和出的一抹浅淡的、妥帖的灰。像晨曦里尚未褪尽的薄雾,存在,却不曾被谁真正看清过形状。
我为此不甘,奋力想挣脱这温柔的桎梏,想在“刚好”的湖面砸出惊天动地的水花。结果往往只是徒劳,涟漪散尽,湖面复又平整如初。
直到那个傍晚,我盯着窗外被夕阳浸染的云层发呆,忽然触到一点微光。我们追寻的“绝世好文”,或许并非指辞藻的华丽与思想的深奥,而是那一刻,你的真诚恰好击中了另一个人的心。它不必万全,哪怕只是一个念头、一个场景,能让人发出“啊,正是如此”的轻叹,便已是了不得的圆满。
春花开到七分便留三分想象,秋月圆过九分就存一分清减。人在这世间行走,若能懂得这“刚好”的妙处,便也得了生命的真谛了。
人生亦然。那万全之境,终究是悬于天边的明月,清辉皎洁,却遥不可及。而我们脚下的“刚好”,这看似平庸的日常,细细摩挲,内里竟也蕴着温润的光泽。
中国人一直追求的恰好就是“刚好”二字,中庸不过刚好,点到为止,再往前一步显得锋芒毕露,后退一步便心有不甘,所以刚好最好,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走路的人都知道,步子不紧不慢,心里是妥帖的,这份心境,便为无缺。这般恰到好处,便是岁月打磨出来的从容。
于是我不再鄙夷这“刚好”的人生。我带着脸上那两行“刚好”,平静地走入人群。阳光洒下,我忽然发觉,这被我一向轻视的、温润的微光,此刻,刚好照亮了我脚下每一步,实实在在的路。
人生小满胜万全,幸福属于知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