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风刚抚过树梢，桂花便窸窸窣窣地开了。

“人闲桂花落”，王维的五个字，像一瓣沾了秋凉的桂花，轻轻落在心上，便漫开了整季的闲。心念一动，院角的桂树静了，风轻了，连阳光碎在叶间的影，也慢了下来。

起初只是零星几点，隐在深绿里，如谁不经意撒落的金箔，晨光中泛着柔和。若不细看，几乎要错过。可不出几日，风再经过时，空气就变了性情。那香气生了脚，漫进窗棂，钻进衣领，在你一回神的瞬间，轻轻攫住了呼吸。

"人闲桂花落"，不是人闲了桂花才落，而是人闲下来了才有空观察注意到自然的沉静安宁。

桂花的香，是秋天最慷慨的馈赠。不似梅的冷冽，不似兰的清幽，它带一点熨帖的甜，又掺些草木的青气，像奶奶灶上熬着的南瓜粥，稠稠的、暖烘烘的，能把整个秋天的凉，都焐成柔软的往事。

它不再是我买的彩笔中合成的香氛，不是干枯后味道若隐若现的香囊，而是江南姑娘酿出的美酒，是路边小贩先烤的糕点，是我看到盛开的桂花，就明白什么是秋天的味道

桂花好像是独属于华人的浪漫，甚至说是独属于南方人的浪漫，我曾去过北方的土地，我记得那里的10月似乎没有整条街的桂花飘香，而我所生长的地方，即使是校园，也会种满桂花，我说金桂飘香，落了一地的芬芳。

走在桂树成行的巷里，脚步自然就慢了。深吸一口气，香顺着鼻子往心里钻，把积攒的浮躁，滤得轻了，淡了。

于是人也静下来。

静得能听见桂花落地的声音，不是真的听见，是心里知道。那细小的花瓣离枝的刹那，带着决绝，却也从容。它们在风中打个旋，像不忍，又像愿，终于轻轻卧上青石板，铺成一片寂然的碎金。人走过，不忍踩，怕惊扰这安详的告别。

人生中很需要一些无所事事的平静时刻。譬如倚在城市的一角向天际线张望。耳机里正漫无边际重映着某年某月的旧歌。向西偏移的阳光逐渐洒落到飘窗的最边缘，尘埃漂浮不定，将表面的纹理也覆上一层蒙昧不清的亮色。此时窗外风声摇动。层叠交织的树影在暮色里缓慢回绿，像遗忘在夏日的散漫过往，也像远山倾颓时的月色薄凉。

这样的时刻，好像很适合用来遥想生命中的爱与被爱。秋风的冷冽与空旷适合盛放一切遗憾，也允许一些人在沿途的风雪间仓促离开。每当置身某一年的确切秋日。我都习惯于重新走向城市间的人潮与山海。而倘若今夜你又拨亮一息灯盏，恰逢沿途的缺月与疏桐仍在，或许我们可以重新翻开故事最初的扉页，短暂碰面后又继续奔赴各自山高水远的后来。

秋天周而复始，永远只是一句落在瞬间的诗。

风又过，几瓣花落发间。抬手拂去时忽然明白：人间最深的静，从来不是万物无声，而是你终于能和这正在消逝的芬芳安然相处。我们闻见的，不只是一树花的香，更是一个季节，用它最温柔的方式，与我们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