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老家是我魂牵梦绕的“百草园”。

那时老家有些许仿造四合院砖头砌的墙。墙色是土色夹着灰青，屋前是一条河，也不能称为河，它太小了，姑且称为塘，塘岸十分缓，鸡群爱在上踱步找食，屋后是一片林子。林中的树枝条疯长，每到秋天，满林的麻雀吵叫，比盛夏的蝉鸣更尖脆，隔过河，便是一块块方正的田地和广袤的原野。

童年之际最留恋于老家的盛夏之晨。清晨并不感到暑意，反而是清凉，我坐在老家门前，看着远处的小路，一位老人牵着一头黄牛悠悠走过。空气中仿佛有细密的水珠润泽皮肤与心灵，虽年少，总感觉心中有东西被沉淀下来，说不出的惬意与享受，醉于这慢慢的盛夏之景。

老家的动物（我不爱称它们为牲畜）也令我迷恋。他们不像菜市场中的一副缩头缩脑，任人宰割的模样，而是生机勃勃，争相夺食之景。现在想来，儿时真是过于调皮，撵鸡斗狗弄得老家一片鸡飞狗跳。有一只鸭子让我至今心怀愧疚。那是一年除夕，烟花爆竹还未禁燃。大人们在院中放完烟花，地上散落着烟花躯壳的残骸，有一种烟花躯壳是长条状，类似于竹竿，硬度也较大。大年初一那天，表哥便拖着这条“小竹竿”去撵鸭子，塘面早已结满了冰，塘对面则由我堵着可怜的鸭子逃跑之路，看着鸭子慌不择路，连连摔了几跤，圆滚滚的身体与短小的腿对比强烈，当时我感觉十分好笑，表哥在塘对岸拿起了“竹竿”，抡在了鸭子的后腿上，只听“嘎嘎”的惨叫声，鸭子沿着结了冰的塘面，挣扎着远去。当时我们只顾着笑，丝毫未意识到鸭子不爱离家过远。晚上，外婆数了数回家的鸭子，发现少了一只。我心中一惊，偷偷把此事告诉了妈妈。妈妈一怔，叹了口气，说腿瘸的鸭子根本跑不动，又正值年关，大抵是被哪户人家抱回家煮了。从此，心中便埋下了对那只可怜鸭子的愧疚。

一切变故发生在我初二那年，老家被拆了，紧密连结我与大自然的纽带悄然断开，外婆被迫搬入了商品房。老家拆后，我与外婆都郁郁寡欢，我从此几乎丧失了与自然亲近的机会。外婆与左邻右舍的情谊也在新住处冰凉铁门之下慢慢变淡。后来，我执拗去老家原住地。空旷的土地上堆着一堆砖头，那是老家。去时正是仲夏，本是农忙之际，但地里没有一个人，没有一颗粮食，甚至连一根野草都没有，推土机所过之处，将昔日的沃土与欢笑变为如今的荒芜与沉默。我久久站立于此，耳边回响着外婆苍老又无奈的语气“这里快要建工厂了……”我仿佛看见丝丝缕缕的炊烟变为刺鼻浑浊的废烟，清澈的鱼塘失去了生机，盈满了污垢与黑水……从此我便不爱去外婆家了，那里再没有我心心念念的自然，也再没有活泼可爱的动物了。我痛恨那些推土机和工厂。

进入高中，我知道这是城镇化，是经济发展的需求所必经之事，但我仍抑制不住对那小小村庄的思念，对青山绿水的渴望。愿城镇化飞快冰冷的脚步中，仍有一丝温情给千千万万人的童年与故乡。